第8章 刺

“小行,你爸妈说今天厂子加班,回来的晚,让你去我家吃饭。”

“谢谢王叔”,苏行笑着拉过季斐,“叔,这是我弟,我正准备送他回家,他家远,要坐火车,你能送他去火车站吗?”

季斐正想阻止苏行,谁料那位姓王的中年人一口答应,“成啊,反正天还早,我正好要去火车站的批发市场批点货,就送他一成吧。”

季斐一直心中不安,可是事情却似乎格外顺利,他坐上了那位王叔的摩托车,二十分钟后到了火车站,期间什么都没发生,王叔也什么都没问。

等下了车,季斐看到车站拥挤的人群,心中稍稍有些踏实,“谢谢王叔,就送到这吧,我自己去买票。”

“好”,姓王的笑着应着,看了看四周,突然把季斐拉到一个偏角里,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个塑料袋来,递给季斐,“你把这个好好收着,里头有八百块钱,还有个存折,密码是667351,有三千多块了,你可收好了,千万别让人偷了。”

季斐愣了愣,“王叔,你给我钱干什么?”

“给你你就拿着吧,放心,可不是白给的”,姓王的笑眯眯的,“刚刚小少爷在电话里说了,让我把钱都给你,到时他加倍还我,还收我进他们家厂子做事了,真是天上掉馅饼了。”

季斐整个人一僵,“......小、少爷?”

“是呀,就是苏行他爸妈厂子的那个小少爷,我开始还不信了,心想他们家再有钱,也不能拿钱不当钱,给小孩子玩呀!结果苏行他爸妈跟我说是真的,连厂长都说是真的,说小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,别说两倍了,十倍都给的起。我的个娘呀,真是财大气粗。”

季斐顿时手脚冰凉。

姓王的一直在那里说个不停,季斐却只呆愣愣地站在那里,脑子嗡嗡作响,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。

好一会儿,季斐僵硬着转过身,茫然而麻木地走着。

到底只是十五岁的少年,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无措与脆弱,他想起幼年母亲在时短暂的好日子,想起六岁就被继母支使着在大冬天搓衣服,想起村里小孩当着面骂他学习好有什么用,有娘生没娘养。他一直没觉得自己有多惨,书上不是说了吗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劳其筋骨,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。老师也说了,吃的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,他今天所付出的一切,都会在将来得到加倍的补偿。

可他突然害怕了,他怎么都不明白,从未吃过苦的顾朗茳,怎么就那么高高在上,将他压制的毫无还击之力?

季斐茫茫然站在那里,世界那么大,却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后。

唯一对他好的苏行,却不知会是个什么下场。

想起苏行,他瘦削的身子挺直,像杆直挺挺的竹子,却脆弱地仿佛再经不起一点风雨,随时都会倒下。

“哎,你去哪,售票厅在那边,你不坐车了呀?”

最后季斐又坐着姓王的车回到了苏行家,才两点多,苏行的爸妈却都回来了。

一反常态,苏行的爸妈见到他都笑眯眯的,苏行他妈上来拉他,“季斐呀,快进来坐,苏行他爸刚买了凉拌鸡脚回来,你过来吃。”

季斐没有动,呆呆地望了望四周,“哥了?”

“你说小行?他去小少爷那儿去了,小少爷说准备好好学习了,要请个家教,不喜欢那些一本正经的老头子,听说小行成绩好,拉他补功课去了”,最后没忍住,笑出了声,“十块钱一个小时了。”

还没走的那个姓王的中年人插了一句,“小少爷可真大方。”

“那是,顾先生当初在县里建厂子招我们进去的时候就说了,他建这厂子可不是为了钱,这是因为小少爷大了喜欢到县城里玩,让他有个照应了。哎,阿斐,听说你们那也有个厂子,也是顾先生为了照应小少爷才建的,是吧?”

“我的个天呀,这么大的厂子,就是为了让小少爷上县城玩的时候有个照应呀?这也太......”

“你懂什么,顾先生有的是钱,你觉得厂子是个金元宝,顾先生只当给小少爷玩了。厂子里谁不知道,小少爷那是顾先生的心头肉,少根汗毛都要找人追究的。”

季斐只觉得浑身冰冷,仿佛连血液都凝固了,他僵硬着开口,“王叔,我报个地址,你能送我过去吗?”

苏行他妈拉住他,“阿斐,不在舅妈家住?”

季斐没吭声,只是僵着身子往前走,姓王的连忙跟上,让他上车。

季斐站在出租屋底下,望着屋子出神——他好不容易从那里逃出来,不过半天,却又自己走了回去。

上一次也是这样。

所有人都在私底下骂顾朗茳是小魔王,所有人都避之不急,偏偏他,一辈子连次谎都没撒过,却偷了他妈柜子里的一块钱,从榆阳赶到县城,在大太阳底下找了整整一天,直找到晚上九点,才找到顾朗茳偶然提过的在县城的一处房子。不过吃了人家几块糖,被施舍了几顿饭,听了几句喜欢,他就当了真,巴巴地从乡下赶到县城来找他,想为他过个生日。

结果呢?结果呢。

明知是想像,明知他不是那种人,那一晚,为什么还要壮着胆去敲他的门?

所有最温柔的期待,都以最残暴的现实结束。

他曾以为的世上唯一对他好的那个人,他卑微的心的第一次心动、信任、爱慕,都结束在那一晚,然后是无尽的折磨与撕打。他埋藏在心底所谓的爱,他偷偷张望所谓的爱人,他年少的刚刚萌动的心,不过是好梦一场。

醒的不及时,都成了噩梦。

季斐茫茫然转身,到远处的超市买了把水果刀,又一步步走回了出租屋。

他想,他怎么就又回来了呢?

信错了人,走错了路。

原来一切都是咎由自取,怨不得人。